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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游白园——白居易墓园,再祭一回天涯沦落人!
秋游白园——白居易墓园,再祭一回天涯沦落人!
曾经在杭州西子湖的白堤上漫步,堤坝上垂柳生烟,断桥畔荷花吐艳,油然让我想起了,主持建造这一景观的,是唐代杭州刺史、大诗人白居易。又曾在九江江畔,见到琵琶亭前,一尊汉白玉塑像,诠译了天涯沦落人的廖落心情。白居易,这个曾把诗歌推向大众化的诗人,死后魂归何处,孤陋寡闻的我,却很长时间都不了解。
逛完龙门石窟后,在龙门山对面的香山北端,有一座小山称作“琵琶峰”,这座小山,竟然是白居易的埋骨之地,当地人把它称为“白园”。多数游客在逛完石窟后,就在琵琶峰那里过桥匆匆而归,没有把白园放在眼里。我想,这原因主要是因为他们大都不知道,这里长眠着白居易。我想,如果把“白园”改成“白居易墓园”,可能会更吸引游人的眼球。
来到白园门口,见到的是一堵不高的黛瓦粉墙,中间开着一个小门,小门楼上也是黛瓦,这就好像白居易的诗风一样,有一种平民倾向。恍然间,走进的不是大诗人的墓地,而是一户普通民家小院。等到进了门来,却是树木花草扶疏,小溪淙淙流淌,山石错落有致,竟是一处幽深的所在。那堵矮矮的粉墙,居然把小小的琵琶峰的山水草木都围了起来,供白居易一人独自享受。
顺着一条长长的直直的台阶向上攀登,周围的古树青幽静谧,我就这样一个人去探寻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千古诗魂。应该说,白居易的仕途也像这直直的台阶一样,都是很顺的。他年轻时游长安,以其诗去拜见诗人顾况,顾况用他的名字嘲笑说:“长安米贵,居大不易。”,可是,当他看了白居易16岁时写的“蓠蓠原上草,一岁一枯荣。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”时,乃叹道:“有句如此,居天下亦不难。老夫前言戏之耳。”
果然,诗人在29岁时就考中了进士,被授予秘书省校书郎。这以后逐渐升迁,到翰林学士、左拾遗等。一帆风顺中,诗人结识了元稹和李绅,共同的艺术追求,竟然掀起了一场诗歌的新探索——新乐府运动。
一气爬到台阶的尽头,那里有一座不大的石阙,我一下子坐在石阙旁的石凳上放松一下累得发麻的腿脚。方知道,人,是不能一直就这么拼命地往高处爬,该放松时就要放松一下了。
眼前就是白居易的坟墓了。墓前,依然是一通石碑,上面刻着:“唐少傅白公墓。”在右边,还有三通大碑被砌在了一起,那是清代乾隆以后的三通古碑,向人们昭示着白墓的沦桑岁月。
像我当年访李白墓时一样,也绕着白居易的坟墓走了三圈,以示对这位大诗人的崇敬。与李白墓不同的是,在这圆圆的坟墓周围,还立着几块大石碑,居然是韩国、新加坡和日本人所立。细看一下碑上的文字,才知道,是韩国和新加坡的白氏后人,来到这里参拜时留下的文字。而那几个日本人虽然不是白氏后人,却是白居易的极端粉丝。写下的是:“伟大的诗人白居易先生,您是日本文化的大恩人,您是日本举国敬仰的文学家。您对日本之贡献恩重如山,万古流芳,吾辈永志不忘。”
看到这样的文字,你一定会感到很肉麻。不过,认真研读日本文学史,你就会发现,这,一点也不过分。
白居易的作品传入日本的时间最早是在公元838年,那时白居易仍然在世。是由一位日本官员在唐朝商人带来的物品中挑出《元白诗笔》呈现给仁明天皇的。随后,遣唐使陆续带来了更多的作品。白诗一经传入,立即刮起了一阵“白氏旋风”,深受当时日本文人的喜爱。
当时,甚至出现能不能背诵白居易的诗,就知道这个人学问高低的现象。据日本史书记载,日本第五十二代嵯峨天皇对《白氏文集》最是钟爱,相传他在最先得到白氏文集时曾秘藏偷读,视为珍宝。后来他要考验臣子有没有学问,就故意把白居易的诗念错,考考这个臣子能不能纠正过来,若是能,就代表这个臣子很有学问。
这以后,在日本出版的诗集中,就常常能见到白居易的大名,并且,在日本人的个人作品中,也常见白居易的诗句或化用白居易的诗句。就连日本名著《源氏物语》里,引用白诗就达90处之多。
白居易是幸运的,他的诗,在他活着的时候就风糜中国,还走出了国门。那么,是什么原因,让白诗独占风头呢?回答这一问题时,我们不能不提到“新乐府运动”。
乐府原本是一种官衙名,公元前112年,汉武帝正式设立乐府,其任务是收集编纂各地民间音乐、整理改编与创作音乐、进行演唱及演奏等。后来,人们就把这一机构收集并制谱的诗歌,称为“乐府诗”或者简称“乐府”。早期的乐府诗还带有一些民间朴素风格,但东汉及两晋,经过文人们的加工再加工,早已失去了它那最初的乡土气息,变成了纯文人的僵化的一种诗歌种类。
到了唐代,乐府诗歌的乐谱虽然早已失传,但这种形式却相沿下来,成为一种没有严格格律、近于五七言古体诗的诗歌体裁。中唐时的白居易、元稹等,正是运用这种近似自由体的形式,采用平实易懂的字句,创造性地用乐府旧题来写新事物,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。
据说,白居易每写出一首诗,都要读一遍给老太太听,老太太听不懂的字句,他就改,一直改到老太太听懂为止,并且,他的诗尽量写那些眼前人们关心或熟悉的事物。这样的艺术追求,就是在今天也很少见。他的《长恨歌》、《琵琶行》、《卖炭翁》、《赋得古原草送别》、《暮江吟》、《观刈麦》等,都是这一追求的硕果。
文学上的成就使白居易自负,但那不是他心目中的终极目标,建功立业、名垂青史才是永恒的主题。白居易生活在唐朝代军阀割据、政局动荡的混乱时期,他积极向皇帝进言,希望能够得到重用,改变时局。这个时期的白居易坦荡刚直、勇于任事,管闲事甚至管到了皇帝的后宫。时值大旱,白居易居然斗胆请求皇帝遣散一部分宫女,一则缩减开销,二则减少社会上的旷男怨女。结果谁都能料到,这分明是虎口拔牙。
壮年气盛、直言无忌的白居易并没有实现他的目标,反倒给自己树了不少强敌。甚至让亲自提拔他的皇帝都受不了,有时皇帝老子话还没说完,白居易就直愣愣地顶嘴:“陛下错了。”皇帝当场变了脸色,事后对人说:“这小子是我提拔的,居然敢这样,多半是不想混了。”
虽然皇帝没有马上拿白居易怎么样,但祸根已经埋下。后来宰相武元衡被刺杀,白居易第一个站出来要求追捕主谋,政敌们趁机指责他越权,再加上些谣言,皇帝老儿本身又有气,立刻下旨将他踢出朝廷,贬为江州司马。
离开白居易墓地,走进半山腰的诗廊,那是一组曲曲折折的碑廊,在树木掩映中显得幽深莫测。看到墙壁上那各种字体的诗文,心中默念着那些熟悉的诗句,“日出江花红胜火,春来江水绿如蓝,能不忆江南。”“汴水流,泗水流。流到瓜洲古渡头,吴山点点愁。思悠悠,恨悠悠。恨到归时方始休,月明人倚楼。”“行宫见月伤心色,夜雨闻铃肠断声。”“春风桃李花开日,秋雨梧桐叶落时。”“在天愿作比翼鸟,在地愿为连理枝。”“同是天涯沦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识?”一种美,便不知不觉间充满胸中,充满天地间了。想到现在一些学者作家们,故作高深地遣词造句所写出的作品,离生活、离真实越来越远,是不是应该感到些许愧疚呢?
走出诗廊,转到了琵琶峰的南侧,那是一处诗人寓所式的建筑,称作“乐天堂”,取“白乐天之堂”的意思。虽然是后人臆造,但却表现出了晚年白居易那种隐居香山,与世无争,自得其乐的思想。乐天堂里有一尊白居易的白玉卧像雕塑,只见他卧在卧榻上,一手支撑着身子,一手扶在膝盖上,面向着游人作沉思状,不禁想到诗人的后半生。
白居易44岁时被贬官,最初本来贬为江州刺史,但有人又奏一本,就将他降为江州司马,成为刺史下属的一个武官。贬官江州给白居易以沉重打击,被逐出朝庭的失落,又遇上一位失意的歌女,再听一回歌女弹出的“别有忧愁暗恨生”的琵琶曲,让白居意明白了,不管是高官也好,歌妓也好,贩夫走卒也罢,失落时,都会成为“同是天涯沦落人”的感觉。著名的《琵琶行》就是这时创作出来的。这时,他早年的佛道思想又滋长了起来,他说自己是“面上灭除忧喜色,胸中消尽是非心”。后来,他虽然又回到长安,还当过知制诰、中书舍人等中央官员一类的职务,还曾外放为杭州、苏州刺史,归朝后甚至当过太子宾客、太子少傅(皇太子的老师)等职,但他似乎看破了红尘,很少参与政事。晚年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的身份致仕(退休),退休时年70岁。
白居易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就是他退休后的五年。他隐居的地方,就是距他墓地不远的香山一带,这便是他晚年号“香山居士”的来历。
经历过30多年宦海沉浮的诗人,晚年终于找到一处平静的港湾,可以平息一下疲惫的心。这期间,他以诗酒自误生活,以讲经说道寄托理想。他甚至还养了不少歌女,其中有名的樊素和小蛮,因为歌唱得好和腰肢长得美,还进了他的诗歌当中。再有就是喝酒,晚年的白居易似乎对酒情有独钟。67岁时,他写了一篇《醉吟先生传》的散文。文中那个不知道姓名、籍贯、官职,只知道他做了30年官的人就是他自己。据《穷幽记》上说,白居易家里有池塘,可泛舟。他宴请宾客,有时在船上,他命人在船旁吊百余只囊,里面装有美酒佳肴,随船而行,要吃喝时,就拉起,吃喝完一只再拉起一只,直至吃完喝完为止。有时无聊,他还会出门访友,“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。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”就是这时写出的名篇。
当我走出白园,看一眼面前那平静的伊河水,再回望一眼身后琵琶峰上那葱郁的树木时,不禁想到,人生一世,不会永远像湖水一样平静,总会有波澜和起伏。有的人可能在这起起伏伏当中有所收获,有的人却要在这起起伏伏中失去生活信心甚至毁灭自己。中国的文化大革,就有多少有才华的人演出了一出出人生悲剧和喜剧,实在是我们借鉴的榜样。
我想,我们可以做到的是:当起的时候,不要忘乎所以;当伏的时候,就要反思一下自我——人生,就像化学实验一样,有时,是需要沉淀一下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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